摘 要:本文主要從以下三個方面論述了藏族當代文學的發(fā)展、分期及主要成就:一、藏族當代文學的誕生、發(fā)展和分期;二、藏族當代文學發(fā)展的歷史淵源, 包括縱向繼承發(fā)展和橫向交流、借鑒及影響等;三、藏族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要成就、所存在的問題及其對策等。新中國藏族文學發(fā)展研究是對半個多世紀以來的藏族當代文學所取得的輝煌成就的一次回顧和總結, 也是對藏族當代文學走向現代化進程的一次學理探究, 對促進藏族當代文學的創(chuàng)作、研究和國內外學界進一步了解藏族當代文學提供一個視窗。
關鍵詞: 新中國 藏族文學 發(fā)展研究 存在問題
一、藏族當代文學的誕生與分期
(1) 藏族當代文學的誕生及其社會歷史背景
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到西藏實現和平解放, 再到西藏實行民主改革和社會主義建設, 西藏社會幾度轉折, 經歷著從性質到結構的全面變革。這一歷史性變革從根本上改變了舊西藏的社會制度及其性質, 使藏族人民的命運和前途從根本上得到了改變, 廣大翻身農奴獲得了人身自由, 政治上實現了民族區(qū)域自治和當家做主, 極大地激發(fā)出翻身農奴的生產、生活熱情, 他們充滿著對新生活的幸福感。社會發(fā)展是一個漫長的歷史過程, 在這漫長的歷史過程中會發(fā)生些暴風驟雨式或驚濤駭浪般的社會大變革, 正如高爾基在《海燕》詩中所吶喊的那樣:“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20世紀50年代的社會大變革對于西藏政教合一的封建農奴制度而言真是革命性的猛烈沖擊, 徹底推翻了政教合一的封建農奴制度, 砸碎了一切封建的人身依附制度及其精神枷鎖, 廣大翻身農奴當家做主, 使西藏社會一步躍進到社會主義社會。隨著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深入發(fā)展, 尤其改革開放以來三十多年的發(fā)展, 西藏社會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實現了跨越式發(fā)展。近半個多世紀的建設和發(fā)展使藏族人民親身體會到:在過去舊社會里, 人們由于命運的悲慘和生活的貧苦, 普遍絕望地把美好生活和幸福理想寄托于來世;在今天的現實生活中, 人們找到了幸福和自由, 而且用自己的雙手和聰明才智創(chuàng)造和實現自己的幸福生活和美好理想, 正如一流行歌曲所唱到的:“香巴拉, 并不遙遠, 它就是我們的家鄉(xiāng)。”人們不再把自己的幸福生活寄托于來世, 寄托于救世主, 也不再追求那渺茫的來世理想。
在西藏鐵路、公路沿線的一排排嶄新的藏式住宅群, 在田地里作業(yè)的各種新式農機, 在城鎮(zhèn)里的現代化的高樓大廈, 在大街小巷里的各種新式車輛, 在大小商業(yè)區(qū)琳瑯滿目的各種商品, 還有各種酒樓和霓虹燈裝點著的不夜的現代化都市生活, 社會變革和發(fā)展的律動, 影響和改變著人們的思想觀念、價值取向和生活方式, 同樣, 也影響甚至支配著文學的發(fā)展, 文學作為反映現實生活及人們思想意識的多面鏡子, 就自然形成了一種作用與反作用的強大動力場, 極大地激發(fā)著藏族作家的創(chuàng)作熱情。文學家作為社會發(fā)展的歌唱者和時代的預言者, 他們站在社會發(fā)展的前沿, 通過深入生產、生活實際, 親身體驗生活, 感受生活, 進一步了解和把握社會發(fā)展的命脈和律動, 正確反映社會生活及其規(guī)律, 從此開創(chuàng)了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藏族當代文學的新紀元。以馬克思主義文藝思想為指導, 遵循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原則及創(chuàng)作方法, 學習和借鑒西方現當代文論思想, 直面社會生活, 以表現現實生活中的新人新事, 探索如何反映新型社會制度下的人情世態(tài)及人們的精神面貌, 改良民族意識和靈魂, 將成為藏族當代文學的總主題。在傳承本民族文學傳統(tǒng)的基礎上, 尋求在新的歷史條件下, 文學發(fā)展與歷史目標的同一、與民族命運的交融、與人民大眾苦樂悲喜的緊密結合, 民族性與現代性、人性化與大眾化成為一體, 成為它當下的價值追求。
學習、借鑒和吸收中外文論精華, 為本民族文學發(fā)展提供思想營養(yǎng)和藝術參照, 使藏族當代文學在借鑒和吸收中外文學營養(yǎng)的合力中, 立足時代與現實, 積極探索, 努力創(chuàng)作。藏族當代文學從審美觀念到文學形式, 從文體結構到語言運用, 博采眾長, 奠定了發(fā)展的基礎。藏族當代文學與藏族傳統(tǒng)文學判然有別, 取得了巨大成就, 比歷史上任何時期涌現出更多的優(yōu)秀作家和作品。在半個多世紀中, 藏族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事業(yè)涌現出了一大批體裁多樣, 時代氣息濃厚, 民族風格鮮明, 藝術水準較高, 直面社會生活的文學作品, 同時也成長起一支在全國文壇上具有一定影響的作家隊伍, 他們?yōu)楝F代藏族社會制度、政治經濟、文化藝術、生產生活、思想意識形態(tài)的全面轉型及跨越式發(fā)展的歷史進程留下了最為生動形象的記錄, 并成為這一歷史轉型期的有機組成部分。
藏族當代文學的發(fā)展進程正如黃子平先生在《論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一文中所寫到的那樣:“所謂‘二十世紀中國文學’, 就是由上世紀末本世紀初開始的至今仍在繼續(xù)的一個文學進程, 一個由古代中國文學向現代中國文學轉變、過渡并最終完成的文學進程, 一個中國文學走向并匯入‘世界文學’總體格局的進程, 一個在東西方文化的大撞擊、大交流中從文學方面 (與政治、道德等諸多方面一道) 形成現代民族意識 (包括審美意識) 的進程, 一個通過語言的藝術來折射并表現古老的中華民族及其靈魂在新舊嬗替的大時代中獲得新生并崛起的進程?!? (1)??
藏族當代文學從上世紀末至本世紀初就開始探索新的發(fā)展路子, 探索如何由古老的傳統(tǒng)文學 (文化) 向當代文學轉變、過渡和發(fā)展, 這也是藏族文學走向并匯入中國現當代文學大潮及“世界文學”的過程和逐步形成現代民族意識 (包括審美意識) 的過程。
中國革命的“歷史必然要求”使古老的西藏社會及其政治制度發(fā)生了革命性變革, 這一“超出常規(guī)的歷史運動帶來了巨大的社會進步”,? ?(2)? 同時也帶來巨大的反差和綜合性缺陷。社會政治制度可以在短期內通過激烈的政治運動的形式來推進變革, 而意識形態(tài)的變革則需要較長的時間, 近乎凝固的緩慢的意識形態(tài)及舊有傳統(tǒng)觀念根深蒂固, 在思想文化領域仍然有深層的、隱形的、多層面的影響。這些客觀存在及社會現實預示藏族當代文學蘊藏著豐富的內涵, 它的發(fā)展歷程極其艱難、曲折和復雜。
藏族當代文學肩負著改造和建設民族語言文學及精神文化的歷史使命, 風雨兼程, 榮辱一身, 以變革傳統(tǒng)而承接古典、斷裂舊史而書寫新的歷史篇章的智慧和膽略, 為藏族在當代時空下續(xù)寫了五十多年的華章, 成為中國現當代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和一支生力軍。
(2) 藏族當代文學的分期與界定
藏族當代文學一般指西藏實現和平解放, 實行民主改革后產生和發(fā)展起來的新型文學。從時間范圍看, 它產生于新中國誕生后, 它是1951年西藏實現和平解放以后, 或更確切地說, 是自1959年西藏實行民主改革以來, 在西藏實行民主改革, 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及現代化建設的進程中發(fā)展起來的藏族當代文學。也有人把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藏族新文學稱為藏族當代文學。從空間范圍看, 它包括西藏 (衛(wèi)、藏) 、甘肅、青海、四川、云南 (包括安多、康) 等五省區(qū)藏族地區(qū)新發(fā)展起來的文學。從主體角度看, 它是在廣大藏區(qū)建立健全的從小學到中學, 再到大學的現代教育體系 (體制) 培養(yǎng)起來的新一代藏族知識分子及藏族廣大人民為創(chuàng)作主體或接受主體的文學。從文學的性質看, 它是從文學觀念到作家身份及其地位, 從藝術手法到文學體裁以及語言都發(fā)生了深刻變化, 與藏族傳統(tǒng)文學“斷裂” (反動) 或在批判繼承藏族傳統(tǒng)文學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新型民族文學, 它以反映新的社會生活、描繪現實人情世態(tài)及人們的精神面貌為主題, 塑造活生生的當代藏族人物形象, 表現他們的內心世界, 包括“知、情、意”為內容的意志、情感、理想和信念, 以及表現人類共同的人性美 (真、善、美) 。藏族當代文學開始回歸到表現人的自由自覺的本質力量的終極目標上, 具有深刻的革命意義。從創(chuàng)作實踐及文學觀念上看, 藏族當代文學遵循文藝“為社會主義服務, 為人民服務”的宗旨, 以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為主導, 與其他方法和流派共存, 直面社會生活,題材廣泛, 形式多樣, 創(chuàng)作自由, 呈現出文學創(chuàng)作初步繁榮的景象。
藏語是藏族文學的天然母體, 這是絕對正確的, 正如耿予方先生在《西藏文學50年》一書中所說的:“提倡和重視藏語創(chuàng)作, 依然是西藏當代文學的一個重要原則, 這不僅是貫徹我們黨民族語文政策, 發(fā)揚西藏文學傳統(tǒng)的方向性問題, 而且也是從實際出發(fā)必須堅持的必由之路。”? (3)? 這是無可非議的真理。但是隨著時代的變化和發(fā)展, 新一代藏族知識分子基本上都精通藏漢兩種語言文字, 為漢語寫作創(chuàng)造了客觀條件。近半個多世紀以來, 用漢語創(chuàng)作的藏族作家隊伍已成長起來, 并取得豐碩成果, 成為當代藏族文學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他們以藏語創(chuàng)作為主體, 以漢語創(chuàng)作為補充, 相互借鑒、相互促進, 和諧共存、協(xié)同發(fā)展的新氣象正在形成, 他們共同在藏區(qū)現代化建設進程和促進藏族當代文學步入現代化進程中同舟共濟、奮發(fā)圖強, 共同推動著藏族當代文學的發(fā)展和繁榮。
藏族當代文學的當代性不是簡單的時間、空間和歷史軸線上的當代性, 而是社會政治制度發(fā)生革命, 歷史文化內涵及意識形態(tài)領域發(fā)生深刻變革, 使人們 (作者、讀者主體) 的思想觀念向當代性轉變的歷史進程。正如杜書瀛先生在《文學主體論的超越和局限》一文中指出的:“對于我們來說, 當代的‘主體性’既應該帶有社會主義的精神內涵, 也應該帶有數百年來在西方逐漸形成的市場經濟下富有競爭性、選擇性的運動形式;既有面向全球的博大胸懷, 又有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文化的立足基地;既尊重個人的充分自由和權力, 又強調社會責任和義務, 等等。這樣的‘主體性’目前在我們國家正在‘生成’著, ‘發(fā)展’著?!? (4)? 藏族當代文學也正是文學主體向現代化轉變和當代性思想觀念生成和發(fā)展過程的表征。它如實記錄和反映了具有社會主義思想和博大開放的世界胸懷, 也具有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 具有社會責任心和義務的廣大作家和讀者兩個主體的當代人文精神生成和發(fā)展的歷史;同時也反映了自身在對西方現代科學與人文精神包括審美思想的接受過程中面臨各種沖突、疑惑、彷徨進行深度思索, 不斷探索, 尋求如何從對西方文論的譯介、模仿中走出來, 在傳承民族文學傳統(tǒng)的基礎上, 創(chuàng)新、發(fā)展本民族文學的現代化過程。
二、藏族當代文學發(fā)展的歷史淵源分析
對藏族當代文學發(fā)展的歷史淵源, 學界至今研究不夠。藏族當代文學是在中國現當代文學發(fā)展的大背景及其強力感召和影響下產生、發(fā)展起來的一種新型民族文學, 是中國現當代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藏族當代文學與本民族文學傳統(tǒng)淵源關系的探究也是很重要而且很有必要著力的一個方面。我們先從藏族文學發(fā)展的歷史源流看, 藏族文學在其漫長的歷史進程中, 在社會政治、經濟、宗教等歷史文化的影響下, 形成了兩種不同的文學流派或形態(tài), 一是作家文學, 一是民間文學。作家文學在藏族文學史上占有正統(tǒng)地位, 名家輩出, 社會影響極大, 發(fā)揮著主導和支配藏族文學發(fā)展方向的作用。
(1) 藏族作家文學, 可以說它是直接起源于博大精深的佛教文化, 包括古印度文化。佛教的傳入, 帶來了神秘奇麗的古印度“吠陀”文學和佛教文學, 這兩大印度古代文學的傳入極大地豐富和促進了藏族本土文學, 使藏族古代文學從文學思想到藝術形式和創(chuàng)作方法都發(fā)生了深刻變化。
佛教思想及其文化與本土宗教文化融為一體, 并逐步替代了苯教思想及其文化, 成為藏族世代相傳的神圣的精神文化支柱——藏傳佛教文化。歷代藏族學者對古印度哲學、文學、醫(yī)學和天文學等大小五明學科的學習、翻譯和引進, 逐步形成了以佛教教理為核心、以大小五明知識為內容的藏傳佛教文化及其理論體系, 成為建構藏族意識形態(tài)或上層建筑的主體精神文化。從而, 藏族文學成為藏傳佛教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從藏族作家文學的創(chuàng)作主體和接受主體而言, 他們都是以高僧大德、達官貴族及僧侶集團為主體, 各大小寺院成為藏傳佛教文化及其文學藝術的發(fā)祥地和傳承基地。作品從思想內容到藝術形式, 是以佛教教義為主體, 佛教思想成為藏族文學藝術的主體思想, 使藏族文學獲得了濃厚的宗教理性特色和深奧的佛教哲學思想。在藝術手法和風格上, 藏族文學既有濃郁的敘事性和佛教故事、典故、寓言式的傳奇色彩, 又富虛構性、夸張的夢幻特色和神秘的宗教神話特色, 形成類似于中國文學史上的“文以載道”派,? ?(5)? 重視理性或形而上的一種以傳播佛教思想為主流的后吐蕃時期文學思潮。它以大量的古印度佛經 (故事) 文學或“吠陀”翻譯文學為范本, 進行再度創(chuàng)作, 如宗喀巴大師再度創(chuàng)作的《常啼菩薩傳記》, 祥雄·切樣卓巴再度創(chuàng)作的《羅摩衍那的故事》, 拉姆次成創(chuàng)作的《迦桑氏五子的故事》 (以摩訶波羅多故事為原型) , 還有格言體、勸學 (訓言) 體等等。
藏族文學在藝術形式上學習和模仿古印度頌 (偕) 體詩, 進行創(chuàng)作;在語言運用上主要學習和模仿古印度詞藻或修辭手法。在薩迦時期, 匈譯師·多吉堅贊在薩迦寺完整地翻譯了古印度詩學大師檀丁的詩學論著——《詩鏡論》, 更進一步促進了藏族文學藝術形式和創(chuàng)作方法 (包括文體、題材、風格、語言、表現手法及修辭手法等) 的提升、規(guī)范, 使藏族文學創(chuàng)作實踐和文學理論日趨自覺和成熟。以表現理性和藝術形象的類型化以及佛教教義及其倫理思想為主題和特質的文學作品包括小說、詩歌、戲劇等, 如《米拉熱巴傳》、《青年達美的故事》、《甄宛達娃的故事》和八大藏戲, 以及格言體、勸學體 (或者訓言體) 和道歌等等。
(2) 藏族民間文學, 是在民間以口頭流傳的形式存在和發(fā)展起來的一種非正統(tǒng)文學。它處在官方意識形態(tài)控制比較薄弱的下層民間社會, 反映著人們基本的原生態(tài)的生存環(huán)境, 較少受到政治、宗教語境及社會經濟發(fā)展程度的制約。所以, 它蘊含著極其豐富和深刻的幾千年遺留和傳承下來的民族歷史文化習俗的積淀和原始意象及其思維模式, 不失其璞玉渾金般的自然本質。在民間文學中, 保存著所有文學的基本形式和各民族相同的價值觀和藝術構成要素。藏族民間文學是藏族作家文學的母體, 是本民族文學發(fā)展的基本要素。在藏族民間文學作品中蘊含著本民族在生產、生活及其文明發(fā)展進程中所形成的某些基于生存需要的生活道德規(guī)范和價值尺度以及理想、情感, 人們據此來看待社會生活事件, 并進一步使這些規(guī)范和尺度得以定型。藏族民間文學以“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可能發(fā)生的事”? (6)? 或現實生活中的理想的樣子來反映生活, 塑造人物, 如《格薩爾王傳》、《益西卓瑪》、《那杰才羅遺言》, 還有《說不完的故事》 (尸語的故事) 、《創(chuàng)世神話》和童話故事等等, 都不同程度地表現“歌頌英雄”、“懲惡揚善”、“向往和平”、“贊美自由戀愛”的理想情結, 表現著強烈而豐富的情感世界和絢麗多彩而朦朧迷茫的理想世界。藏族民間文學直觀地反映了反對專制、批判宗教禁欲思想、肯定人的生存欲望和人性的自由發(fā)展、向往自由戀愛和男女平等, 以及對下層勞動大眾的生存狀態(tài)的關注、思索。運用群眾口頭上的樸實無華、形象生動的鮮活的語言來塑造藝術形象和敘述故事, 正如馬克思所言——“語言是思維的直接現實”, 直接抒發(fā)和表達對社會生活、人生世態(tài)的感悟和情感, 以及對人性美、人的自由意志的認同和向往的思想。
(3) 中外現當代文論及其思潮的影響。藏族當代文學的產生和發(fā)展是直接在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強有力影響和啟迪下誕生的。開始時大量翻譯漢語文學名著, 如古典四大名著 (《水滸傳》全譯, 其他選譯) , 翻譯魯迅等中外現代文學大師們的作品, 而且大部分譯作都編入大、中學校教材中, 成為大學、中學語文課的重要教學內容。同時, 這些譯作逐步流向社會, 成為廣大人民群眾的審美閱讀對象和精神食糧, 并且成為藏族當代文學審美思想和藝術形式的直接來源。藏族當代文學從文藝思想和創(chuàng)作方法上自覺地接受了現實主義 (包括浪漫主義) 文學主張和創(chuàng)作方法, 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逐漸成長起具有現代人文精神的作家和讀者主體。中外現當代文論改變了作家的傳統(tǒng)文學觀念, 拓寬了他們的理論視野和創(chuàng)作思路, 促進了他們的創(chuàng)作方法的多樣性, 豐富了他們的題材及其表現手法, 極大地激發(fā)起他們的創(chuàng)作熱情和探索精神, 歷史性地推動著藏族當代文學的不斷發(fā)展。實踐證明:大量中外文學作品和文論的翻譯, 成為藏族當代文學誕生和發(fā)展的助產士。縱觀藏族文學發(fā)展的各個歷史階段, 文學翻譯起著決定性作用, 同時也證明只有“文化交流是人類進步的主要動力之一。人類 (每個民族都) 唯有相互學習, 取長補短, 才能不斷前進”,? ?(7)? 實現啟迪民智和改造民族思想觀念的目的。
三、藏族當代文學的主要成就
藏族當代文學走過了近六十年的風雨歷程, 這在歷史長河中只是一個瞬間, 但在藏族文學發(fā)展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 它標志著藏族舊文學的結束和新文學的誕生。藏族文學開始步入了中國現當代文學的行列, 也開始進入世界文學大潮, 翻開了藏族文學發(fā)展史上新的一頁。
藏族當代文學的發(fā)展, 大體上可以分為兩個主要發(fā)展階段, 各階段政治文化特點明顯、成就顯著。由此可以看出藏族當代文學產生、發(fā)展的大體輪廓, 主要流變形式及所取得的主要成就。
第一階段, 西藏和平解放至“文化大革命”結束 (即上世紀50年代至70年代中期) , 西藏社會實行了具有歷史意義的民主改革, 確立了社會主義制度, 西藏 (包括其他藏區(qū)) 呈現出社會安定, 政治、經濟、文化教育事業(yè)蓬勃發(fā)展, 各行各業(yè)欣欣向榮的可喜局面。在這一時期, 藏族文學主要以詩歌形式為主, 主要代表作家有擦珠·阿旺洛桑、饒階巴桑、伊丹才讓、高平、丹正貢保等。除了詩歌以外, 戲劇、散文、小說也有如百花競相開放、爭奇斗妍。這一時期雖然受到極左思潮的影響, 但是在特定的歷史時期, 藏族當代文學的主題集中反映了剛獲得解放的百萬翻身農奴的喜悅心情, 反映了他們對新生的社會制度和美好生活的歡慶和歌頌。大家知道, 在藏族歷史上, 受佛教“普度眾生, 慈悲為懷”思想的影響, 有一種“烏托邦”式的濟世主義理想情結。公元8世紀末至9世紀初第四十一代藏王赤熱巴巾執(zhí)政期間, 大力弘揚佛法, 在他的親自主持下曾三次均貧富, 企圖消滅貧富差別, 但均未成功, 未能實現其政治理想。究其原因, 自然可用佛教宿命論及因果論思想加以解釋, 認為, 人生貧富差距和命運, 是由前世所修的業(yè)來注定而無法改變的。這種濟世思想影響很深, 成為人們的精神依托和理想情結, 逐步內化為民族的潛意識。剛剛獲得解放的廣大翻身農奴及其知識分子, 包括上層宗教人士如擦珠·阿旺洛桑、格西·喜饒嘉措等大師, 煥發(fā)出強烈的創(chuàng)作熱情, 創(chuàng)作大量的詩歌來歌頌剛剛建立的人民政權和新型的社會主義制度。他們深深感到深藏在內心深處的抱負和理想今天終于變?yōu)楝F實, 無比喜悅, 縱情歌唱。這就成為本時期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題和一大亮點。
第二階段, 自改革開放以來的新時期藏族文學 (自1978年至今) , 迄今有30年的發(fā)展歷史, 這一階段是“值得自豪、值得大書一筆的黃金時期”。? (8)? 如果說20世紀五六十年代是藏族新文學的開端或序幕的話, 那么這一時期就是藏族當代文學的主題階段。經過五六十年代的各種政治運動的鍛煉, 尤其“文化大革命”的磨煉, 藏族新文學從正反兩方面得到經驗和教訓, 特別是經過思想理論界的“撥亂反正”和“真理標準”的討論, 作家們的思想得到了解放, 經過“反思文學”、“傷痕文學”等各種文學思潮的洗禮, 進一步理清了創(chuàng)作思想。通過改革開放, 譯介自20世紀四五十年代以來引進的西方現當代文學理論和各種文學流派的作品, 作家和廣大讀者開闊了理論視野, 了解了西方 (世界) 現當代文學的發(fā)展歷史、現狀和未來發(fā)展趨勢, 以及各種文學流派的理論和創(chuàng)作方法。在學習和借鑒國內外各民族文學發(fā)展的歷史經驗, 以及多種文化的交流、碰撞、吸收和借鑒的基礎上, 對本民族文學發(fā)展的現狀進行了自我審視 (比較和反思) 。面對世界文學發(fā)展的歷史和現狀時看到了差距, 同時也看到了國內各民族文學發(fā)展之間的差距, 當代藏族作家們仍然不斷地吶喊、苦苦地思索和大膽地創(chuàng)新。在學習、借鑒和吸收國內外現當代文學理論精華及其創(chuàng)作方法的基礎上, 以反映現實生活, 塑造新時期藏族人物為主導思想, 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具有時代氣息和民族特色的文學作品, 創(chuàng)辦了《西藏文學》、《西藏文藝》、《章恰爾》、《格?;ā?、《邦錦梅朵》、《達色爾》、《群眾藝術》、《青海湖》等省、廳級 (藏漢文) 文學刊物二十多種, 為作家們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園地。根據初步統(tǒng)計, 近三十年發(fā)表短篇小說三百余篇, 出版長篇小說二十余部, 詩歌、散文上千篇, 還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戲劇文學和影視文學作品, 極大地豐富和發(fā)展了藏族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方法和藝術形式日趨成熟, 涌現出一批國內外有影響的作家。在各民族現當代文學發(fā)展的進程中, 藏族當代文學在藝術思維和創(chuàng)作方法等方面正在顯示出獨特的民族心理特質和語言文化特色。
由于現代文明和科學技術的不斷發(fā)展, 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以及人與信仰、自我之間的傳統(tǒng)關系受到破壞, 對宇宙天體奧秘的進一步揭示和對人體生命奧秘的進一步探求, 對個人命運的掌握和改變, 動搖了固若金湯的千年傳統(tǒng)信仰即宗教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 系列科學事件及現象影響了各個民族, 各個階層, 包括宗教人士。人們不再用過去的眼光去看世界, 看自己, 正如尼采所言:“我們對于世界或現象的透視角度越多, 我們的解釋認識就越豐富越深刻。”? (9)? 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 藏族當代文學運用這種多維的透視角度, 對藏族傳統(tǒng)文化與社會現實及其歷史文化現象進行深度透視和反映, 文學主題有了很大突破。青年學者和作家端智加用批判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創(chuàng)作了短篇小說《活佛》, 結合社會現實問題, 通過小說的形式對傳統(tǒng)信仰提出了質疑, 如“活佛”是否有真假之辨, 如何鑒別等問題。這反映了人們開始對傳統(tǒng)信仰懷疑, 并用理性的方法和多維透視的比較方法審視自己的信仰了。他的著名詩篇《瀑布》, 以高度形象的畫面和生動而富有激情的語言揭示出傳統(tǒng)文化與現代文明之間的矛盾和沖突, 以“昨日的海水解不了今日之渴”的名句, 號召人們以瀑布的無畏精神甩開歷史包袱, 勇敢地面對現實, 以批判的精神辨別傳統(tǒng)文化的良莠, 充滿信心地迎接未來。扎西達娃異軍突起, 他學習、借鑒拉美魔幻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及其理論, 將西藏社會歷史、現實、未來聯(lián)系起來進行深度觀察, 從現實去追溯歷史的縱深, 反映人們心靈中歷史文化沉淀的厚重及人們所承受的重擔;從未來的角度回憶現實的變化和發(fā)展, 反映人們的傳統(tǒng)觀念、舊有宗教文化習俗的不易改變及其根深蒂固和頑強性;從歷史與現實的閃回中,? ?(10)? 反映人們在現代化建設進程中所產生的彷徨和憂慮, 反映人們既向往現代化, 又由沉重的包袱牢牢地拖牽著的矛盾心理。他的小說所反映的自20世紀50年代至改革開放以來的藏區(qū)社會變化、發(fā)展的現實具有一定的深度。
青年作家阿來發(fā)表了長篇小說《塵埃落定》, 榮獲第五屆茅盾文學獎, 他是獲此殊榮的第一位藏族作家。小說以獨特的透視角度, 以本色、淳樸的敘事語言, 給那個動蕩歲月里的一個東部藏區(qū)土司家族及其制度走向沒落、最終消亡的歷史過程留下了生動的形象記憶和畫面。小說帶有進化論思想, 道出了舊的時代必然由新的時代所代替的歷史必然, 新舊社會制度的矛盾、沖突、斗爭的塵埃終于以舊制度的失敗和新制度的勝利而落定。還有益希丹增的長篇小說《幸存的人》, 榮獲全國第一屆少數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獎, 班覺的長篇小說《松耳石》獲自治區(qū)優(yōu)秀創(chuàng)作獎和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獎。降邊嘉措的《格桑梅朵》、色波的《圓形日子》、央珍的《無性別的神》、德吉措姆的《漫漫轉經路》、扎西班丹的《明天的天氣一定會比今天好》、秦文玉的《女活佛》、才讓東智的《熱羅傳》和尕藏才旦的《首席金座活佛》等長篇小說的發(fā)表, 從不同角度深刻地反映了在舊社會三大領主的殘酷統(tǒng)治下廣大農奴妻離子散的悲慘命運和凄涼生活。如《幸存的人》中的德吉桑姆和侄子桑杰普珠, 《松耳石》中的班丹等人物的悲慘命運是對舊西藏封建農奴制度的真實寫照;又如《漫漫轉經路》、《明天的天氣一定會比今天好》等小說, 反映了獲得解放的翻身農奴及其后代在新社會當家做主后的自豪感、幸福感、責任感和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
總之, 藏族當代文學所走過的發(fā)展歷程雖然短暫, 藝術思想和創(chuàng)作方法還不夠豐富和成熟, 但抓住了社會變化、發(fā)展的律動, 生動、形象地反映了社會生活和人們的精神面貌, 正如莎士比亞 (在《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二場中) 所言:“演戲的目的, 從前也好, 現在也好, 都是仿佛要給自然照一面鏡子, 給德行看一看自己的面貌, 給荒唐看一看自己的姿態(tài), 給時代和社會看一看自己的形象和印記?!? (11)? 由于社會物質文明和教育發(fā)展水平滯后, 人們因循守舊的傳統(tǒng)價值觀念和宗教思想比較濃厚, 使藏族新文學探索和發(fā)展的道路充滿了艱辛、曲折和復雜。
新中國藏族文學發(fā)展研究是對半個多世紀以來藏族當代文學發(fā)展的歷史作一次回顧和總結, 它不僅對促進藏族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向高層次發(fā)展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而且為國內乃至世界進一步了解藏族當代文學提供一個視窗。
四、存在的問題及如何健康發(fā)展
(一) 繼續(xù)解放思想, 進一步開掘、深化主題。解放思想是進一步開掘和深化主題的前提。解放思想有兩點非常重要:一是要把人們的思想從幾千年的傳統(tǒng)思想及其意識形態(tài)和觀念的束縛中解放出來;二是要把人們的思想從自20世紀50年代后期以來極“左”思潮的影響及其束縛中解放出來??ㄎ骼照f:“一旦思想的力量在人的身上覺醒, 它就會不可抗拒地向前挺進, 去反對現存秩序, 把它召喚到思想的法庭上, 向它的合法資格, 它的真理性提出挑戰(zhàn)?!? (12)? 由于在歷史上受到各種思潮的影響, 現有文學作品主題的開掘不夠深刻, 主題比較單一、淺顯, 所蘊含的哲學韻味或思想深度需進一步開掘、深化。
(二) 加強作家隊伍的知性修養(yǎng)和思想修養(yǎng)。要強化對文學本體的認識, 要深刻理解:文學是一門人的學問, 與人的生存、命運、情感、意識息息相關, 并反映著人的精神世界和客觀世界。要掌握文學理論及創(chuàng)作技能, 同時要理解和體驗到文學是人學的內在精神實質, 表現“真、善、美”是文學創(chuàng)作所追求的永恒主題的深刻含意。
(三) 要在文學傳統(tǒng)的繼承上下功夫, 要正確處理縱向傳承、創(chuàng)新與橫向交流、學習和借鑒的辯證關系。傳承、發(fā)展、創(chuàng)新是民族文學不斷發(fā)展的內在動力, 學習、交流和借鑒其他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經驗是外因, 只要內因和外因間生成和諧的互動關系, 就會產生強大的發(fā)展動力, 推動民族文學的不斷發(fā)展。
(四) 加強對文學語言的學習、掌握和合理使用。大家知道, 文學是語言藝術, 沒有語言便沒有文學。語言是文學賴以存在的唯一家園。只有文學語言才能與人的感覺、直覺、想象等心理活動以及風俗習慣等文化特質趨于同一。文學語言建構了文學的虛構性、想象性、情感性和創(chuàng)造性等審美特質和藝術特點;文學語言強化了語言的內指性功能及民族文化內涵。藏族文學語言的創(chuàng)新要進一步從本民族傳統(tǒng)文化中吸取營養(yǎng), 注重向經典作品學習語言, 更要注重向民間文學學習語言, 搜集包括《格薩爾王傳》等優(yōu)秀民間文學作品中的語言精華和群眾口頭上的鮮活的語言, 要吸收、提煉、鍛造, 并賦予時代氣息, 使藏語文學語言形象生動、富有活力、民族特色鮮明、文化內涵豐富, 真正創(chuàng)作出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文學作品。
注釋
(1) 劉俊等.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導引[C].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 2006.
(2) 劉俊等.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導引[C].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 2006.
(3) 耿予方.西藏文學50年[M].北京:民族出版社, 2001.5.
(4) 杜書瀛、張婷婷.文學主體論的超越和局限[J].文藝研究, 2001, (1) .
(5) 周曉明、王又平.現代中國文學史[C].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 2004.
(6) 胡經之.西方文藝理論名著教程[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3.6.
(7) 王如.歲月沉淀, 境界升華——國學大師季羨林教授近況寫真[N].中國教育報 (文化周刊) , 2003-02-25.
(8) 耿予方.西藏文學50年[M].北京:民族出版社, 2001.5.
(9) 馮俊等.后現代主義哲學講演錄[C].北京:商務印書館, 2003.8.
(10) 秦文玉.神秘土地的青年探險者[J].民族文學研究, 1986, (5) .
(11) 莎士比亞.哈姆雷特[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1957.
(12) 卡西勒.啟蒙哲學[M].顧偉銘等譯.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 1988.